談藝術宮《天選之人》

Zin Ge
Feb 15, 2024

--

2022年中的一次閒聊,作者與藝術宮宮主莊約翰聊到以「擲聖筊」的多寡,來進行藝術徵件的構想;幾個月後《天選之人》徵件計畫誕生,先開放藝術家們登記報名,於某日吉時大家一起於展場向神明報告自己的展覽計劃,並當場擲筊,獲得聖筊數最多的三人可以免收場地費參與為期一個月的聯展。共有82組進行線上報名33組到場擲筊,最終由周能安、蔡沛軒、洪伊又三位(幸運的?)參與者獲得展出的資格 [1]。

本次聯展捨棄了專家評選的徵件慣例,改以民間問事的擲筊形式,將專業的藝術評選工作交由給神明(也有可能是機率)決定,這樣有點搞怪的方式,讓整個徵件聯展從發佈至結束都帶有一點詼諧的氛圍。然而特殊的是,本次勝出的三位參展者恰好都為藝術科班出身,在展場中濃厚嚴肅且正統的創作論述,讓期待看到某些惡搞作品的觀眾大吃一驚。本篇以「徵選」為主要的討論核心,著眼於台灣當代的獨特展覽徵件機制,並談論學院出身的藝術家們,在進行創作與策展時的學術轉化現象。

《天選之人》徵件。薛嘟嘟攝影

神選與人選

多數我身邊有參與《天選之人》徵件的藝術者,都覺得這樣的擲筊徵選形式是逗趣,並帶有點玩笑性質的,而為了因應這樣不確定自己會不會選中的風險,大家的展覽計畫都寫的十分陽春,並以一種郊遊的心情參與現場擲筊活動。而因名額有限只能讓最高聖筊數的三位入選,雖然其他的多數人都是「落選之人」,但當天仍然在有如節慶般的歡樂氛圍中圓滿結束,並沒有任何一個參與者提出抱怨或是抗議徵件的不公,然而這正是整個活動最令人玩味的地方。若是以往有專家學者坐鎮的徵件活動,多少會出現事後批評與質疑評選標準的聲音;可能在尋求藝術機會的族群中,一套「公平」的標準是至關重要的,在某些爆料型的社團中也不時出現徵件舞弊或裙帶關係等醜聞。以這樣的況狀看來,人們似乎對於「神選」機制特別的寬容,不管是真的有藝術之神挑了這些參展者,還是說勝者是全憑機率的幸運兒,對於多數的落敗者來說,這樣的「選」就與自身的藝術成就沒有關係,若沒有幸運中選也不是對自己計劃案的否定。

而台灣藝術家們對於「被選」這件事可能多少都有經驗。因整體藝文環境較小,多數的創作經費來自政府補助或企業贊助,這導致了創作者在面對觀眾之前,可能會需要先行面對補助的評審與機關團體,而很多時候為了要因應徵件的特殊需求(像是指定的主題與節慶活動),藝術家就需要將自己現有的某個計劃案進行大調整,讓作品看起來比較符合該活動的框架,以便能獲得補助的資源。這看起來似乎類似於「委託製作[2]」,雖然藝術家仍然保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權,但為了能獲得更多的展出機會與製作預算,不停地改變創作脈絡與媒材來符合各種徵件比賽,並斜槓著參與各類型的藝文活動,導致多數的台灣創作者都處於一直忙碌,但創作履歷仍不完整的狀況。

若展件是由專家評選出來的,一定存有不同的立場與喜好,而神選呢?在展覽座談時我對三位入選者提了一個問題:你們認為自已只是純粹幸運,還是真的是被藝術之神所選出來的?這個尖銳的問題其實反應了多數台灣民眾對宗教的態度,當談及鬼神,多數人保有適當的敬畏之心,但也並不能說有多虔誠,大約就是路過廟宇會順手拜一拜,卻也不知道這尊神明到底是誰的程度。就這樣台灣的神們就在不斷地被求姻緣、求功名、求財求生子等等的委託中融入大家的生活,民眾與神的距離也就隨著人類的需求,有時進一點有時遠一點,在逢年過節時達到人氣的巔峰。而特別會提及「神選」這個話題,其實是在開幕時看到展場那一瞬間的感受;本次入選的三位作者,雖然創作資歷深淺不同,但作品議題都圍繞著神明與信仰,展品完整且 “份量十足”,而部分展者自身的興趣愛好也與宗教較為緊密,這讓人不得不感嘆,若擲筊之時真的有一個藝術之神在把持,那他可是認真的挑了既認同這個主題也有執行能力的人選,聖筊數最高的入選者周能安表示,這次每個展者的主題都與宗教有關,展覽的製作也有特別為了這次的展出場地做規劃,這樣用心的準備也的確這個聯展看起來更完整且有整體性。

三位展者恰好都是藝術科班出身,以切入視角而言,呈現了台灣當代藝術所喜好的辯證論述,這讓兩次講座與講評的討論,不斷地出現「學院」這一名詞。而當我們聊到 “這一個展覽很學院” 時,其背後代表的不只是單指創作者的出身背景,可能還引射了其特殊的呈現與策展風格。

《天選之人》講座。莊約翰攝影
《天選之人》講座。薛嘟嘟攝影

學院

非藝術科班出身的人也可以從事藝術活動,那學校訓練之下的創作者與所謂的「素人」有何不同?創作者汪正翔提到:科班生因受系統性的教育,對於執行的方式會有較多規範,例如對於電線與展牆的擺置形式,但這是一個相對的概念,一個非科班的藝術家可能會覺得學校出來的展者規矩很多,但他若到了一個商業文創展可能也會覺得這個地方沒有規章。會形成這樣的落差其實很能夠理解,藝術科班的學生在經過好幾年的訓練之後,一定會養成該環境的風氣,也可能就算同樣是藝術學院出來的畢業生,也可能因學校的不同而有大相徑庭的工作模式。

然而當我們使用學院一詞來形容某個藝術展覽,不光是他擁有乾淨的白牆與展燈,在當代的藝術環境下,更多的是指這個展覽擁有某種「學術」的氛圍;不一定是主題特別的艱澀難懂,而可能是這些題材背後的可延伸性,與後續文史資料研究的價值。學校教育的養成當然是促成這種現象的主因,幾乎每個科系都會上專門的文化與歷史課程,學生在課間與課後作業中也的確會發掘出自己特別喜歡的學說,這些專門的知識一般人較難接觸到,也就會形成部分科班生與素人創作者在選題上的差異。而不可諱言,台灣當代的藝術觀眾群,對學術有著超乎想像的偏愛,近年我們可見大批的學者進駐於藝術領域,從事藝術研究的老師們擔任補助與美展評審,並隨著藝術跨領域研究的興起,各種其他專業學科的研究者們開始策劃展覽與講座,而在學術上較能延伸討論的主題,則成為藝文補助市場中的新寵兒,不論是策展與展者,都試圖用各種學理反過來去拼湊出自己的人生脈絡,而讓某些展覽簡介中出現一個又一個的「標籤」,而觀眾也多圍繞著這些關鍵字進行評論,而非是這個藝術家本身。

《隨喜自取》。周能安攝影
《異地在場》。蔡沛軒攝影
《人格神》,洪伊又攝影

替代空間

這次的展場「未命名」是一群創作者們合租下來的民宅空間,相較於日本,這樣的場地在台灣並不多見,首先經費就會是維持營運的一大考驗,若不申請政府補助,則需要夠強大的自籌款才能負擔一個交通便利且大小適中的地方。在大約2005~2015年間,台灣曾有出現一些各領域的小型替代空間,它們多數維持房屋本身的結構,可能是幾個藝術家共同承租一間住宅,房間自住或做工作室,而客廳則用於排練或展覽演出。這樣小型的場地其實方便於藝術家能即時實踐他們的點子,但也因場地缺乏了正式性,阻絕了多數非親友的觀眾而讓這樣的形式在台灣逐漸沒落;而台灣觀眾習慣於前往大型展場而非替代空間,與前文提及的學術關鍵字相呼應,在每一張美照與打卡點的下面,tag上幾個展牆上的專有名詞,才是現今最流行的藝文享受吧。

[1] 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artgong.tw/posts/pfbid02NT1NPjd9ZWcN6WWVWCSsA9X51D7FWNZYRURmhfy3RqMF8t6j3ziM1EPcuqDJnYABl

[2] 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Commission_(art)

--

--

Zin Ge

生於1982年。台大戲劇學系、師大設計研究所。研究領域為VR多面向敘事與科幻原型。學經歷背景橫跨戲劇、設計攝影與音樂。有四隻貓。